在非基督教运动一百周年之际纪念张亦镜老前辈(1871-1931)

Commemorating Zhang Yijing (1871-1931) on the Centennial of the Anti-Christian Movement

王弟兄 / 2022-08-12

非基督教运动(非基运动)的简述和影响

本次非基运动起始于1922年,延续于整个1920年代,深远影响了中国社会,其思想根源于现代国家主义、唯科学主义思想(scientism)、无神论思想、和进化论等。

非基运动的先兆。实际上,少年中国学会在1921年就出了三期宗教刊,讨论中国是否需要宗教,前两期尚包含对宗教持支持态度者的文章,而第三期就一边倒地反宗教。1921年,《梧州救国日报》就已经开始在大肆诋毁基督教了。

非基督教运动的导火索是两本书和一个会议。伯顿(Burton)的《中国的基督教教育》(Christian Education in China),报告了新教在华十三所学院和大学的状况,并建议扩大在华的基督教高等教育,这引起了许多中国学生和知识分子的反感。几周后,中华续行委办会(the China Continuation Committee)出版了《中华归主》(The Christian Occupation of China),对新教在华事业进行了统计和分析。这激怒了许多中国人,认定基督教是帝国主义侵略的工具。1922年4月1日,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(World Student Christian Federation)要借用清华大学校园开年会,这引起了进一步的反感。

非基运动中有三大组织起了主导作用。先是1922年3月9日,上海学生成立了 “非基督教学生同盟”(Anti-Christian Student Federation )和3月11日,在北京成立了 “非宗教大同盟”(Anti-Religion Alliance),后是1924年8月13日在广州成立的 “非基督教同盟 “(Anti-Christian Society )。

非基运动的几个催化剂,唯科学主义在1923-1924的科玄论战中胜出,确立了其在中国思想界中的领导地位,1925年的五卅惨案和沙基惨案激发了强烈的民族主义或国家主义。

参与者从最初教育界的学者和学生,逐步扩大到政治界和其他阶层,当时绝大多数的知识分子和报纸刊物,以及国共两党许多重要人士都持反教立场。

非基运动的烈度也逐渐升级。最初是和平的学术探讨,后是语言暴力,再后是游行、传单、集会、演说、罢课、占据教堂学校医院、殴打牧师传道人和驱赶传教士。

1927在国共破裂以及蒋介石皈依基督教之后,大规模的反教运动才逐渐平息,但小规模的反教声浪一直绵延。

非基运动对教会有巨大的影响,当时的直接影响有:华人信徒与国外宣教差会划清界限、本色化运动、三自运动兴起、收回教育权、取消宗教教育、传教士骤减;长远的影响包括:之后数代中国知识分子中的主体皆持反教立场。

这次的非基运动给中国教会留下了许多的值得思考的地方,很多的牧者和学者都在总结经验教训,而本文则专注于纪念《真光》的主编张亦镜。

张亦镜与非基运动

在1922到1927中,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和出版物都加入了非基督教运动,对基督教进行惊涛骇浪般的攻击。面对这猛烈的风暴,绝大多数基督徒保持沉默,而身为《真光》主编的张亦镜是少数对非基督教运动进行直面回应的基督徒之一。

1921,当《梧州救国日报》诋毁教会时,张亦镜就出版了《纠谬新编》一书,对其进行驳斥。1922,为了回应非基督教学生同盟和非宗教大同盟,他又出版了两期特刊,即《批评非基督教言论汇刊》和《续 批评非基督教言论汇刊》,销量超过5万册。

《批评非基督教言论汇刊》在出版的第一个月内就卖出了两万多册,并在当月重印,这在当时中国的基督教刊物中是从来没有过的。后来这两期特刊合并为一本书,名为《批评非基督教言论汇刊全编》。

此书引起反基督教人士的关注。1922年,上海非基督教学生同盟的成员国华写信给张亦镜,要张把此书免费送几十册给他们的会员。信中,他引用张的话语揶揄道:“你们所出版的《批评…汇刊》里面这些大著我拜读过了。你们的态度真光明,真有学者讨论学理的态度,真不是‘一味横蛮’、‘一点道理都没有’、‘徒然闹笑话’…”。[1]

由于李石曾、汪精卫等反基督教知识分子的言论中充满了要对基督教会 “廓清”、”扫除”、”歼灭”、”讨伐”、”宣战 “等挑衅性和煽动性的字眼。这使得张亦镜深切担心一些脾气暴躁的人受到挑唆后,可能会诉诸暴力,重演义和团和八国联军的灾难。[2]

所以当1924年非基运动发起新一波更猛烈的进攻时,对此张亦镜仍然积极回应挑战,除了写文章和评论外,1924年他还写了《民十三之剧烈反基督教运动记评》和《最近反基督教纪评》。

而非基督教同盟的成员也高度关注《真光》的反应。[3] 1925年,一位名叫郭济川的基督徒留意到,在他的基督徒朋友(他指的是张亦镜和另外几位基督徒作者)的敲打下,反基督教者的气焰受挫,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、无理地诋毁基督教了。[4]

几乎当时所有的反教名人都受到张亦镜的批评,如汪精卫、朱执信、蔡元培、李大钊、陈独秀、沈玄庐、恽代英、廖仲恺、胡适、江绍远,王行恭,李达,周太玄,戴季陶,何觉甫,缪凤林,余家菊,和李春蕃等。

真光的销售经理曾郁根问张亦镜是否意识到他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,他说:“我对张先生说,某某为政府中人(很可能曾指的是汪精卫),且握大权柄的,你驳斥他体无完肤,不怕他拿你去吗?亦镜先生说:我是预备留血的,我不怕他。”[5]

当时的景况给我们描绘了这样一副图画:一个几乎是单枪匹马的人勇敢地冲向敌方的数百万大军,其情景让人想起唐吉诃德冲向风车、大卫冲向歌利亚、或守住大麦田扭转战局的勇士以利亚撒(代上11:14)。据姜建邦说,张亦镜是当时唯一有勇气和能力与反基督教运动作斗争的人。[6]

在徐宝谦看来,[7] 那是非常关键的时刻,当整个教会在反基督教者的攻击下都保持沉默时,很多普通信徒气馁沮丧、灵命受阻。然而,张亦镜的工作让所有的中国信徒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,尽管未能让所有反教者都闭嘴。

张亦镜与反非督教运动的论战方面的卫道作品,总字数超过一百多万字,所以许多人认为他是中国教会中最积极、最有力的卫道家。在他的领导下,《真光》成了当时教会中最有影响力的出版物之一,而他本人也因以笔卫道而闻名遐迩。[8]

张的另外两场重要论战

按时间顺序来看,张第一场大论战是与孔教会的笔战。孔教会于1913和1917两次努力要立孔教为国教,张亦镜积极与之论战,1913年,张亦镜著《驳陈焕章等请定儒教为国教呈文》;1914年,又写了《读陈焕章博士孔教讲义辩谬》。1919年,这两本书被编入《驳陈焕章博士说教之谬》。

1917,位于香港的儒教会以《国是报》为阵地,大谈立儒教为国教的必要性,并猛烈抨击基督教。在香港多个教派邀请下,张亦镜以《大光报》为阵地,凭着其对儒家思想和中国文化的精湛知识,与《国是报》展开了一场大笔战。

三十天内,《国是报》三易其主笔,分别用了菱花、餐霞、澄父的笔名,但仍难逃被打得哑口无言的命运。香港诸教派为此庆贺,并将双方的论点汇编成册,命名《大光破暗集》。

卢丹林认为,[9] 张亦镜第一次对孔教会的笔战,其意义可以媲美于清末《民报》对《新民从报》的胜利,[10] 第二次对非基运动的直接回应,其意义可用1916年 “护国军”为 “中华民国”起义来理解。[11]

张亦镜的第三场论战当属他与其他信徒一起积极参加了科玄论战(1923-24)。今日之中国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基督徒曾参与这场辩论。1923年,王治心号召金陵神学院的学生,[12] 对高举科学、贬损宗教的吴稚晖作出回应。[13] 张亦镜对此积极响应,专门征集《批评吴稚晖先生的一个新信仰的宇宙观及人生观》的文章,1924年第一期的《真光》就是此类文章的专集。

也许《真光》作为教会刊物,或许其声音太弱小,从而没有被中国知识分子注意到,也或许大多数中国的知识分子已经选择科学,从而鄙视其声音。最后的结果是,对科学的信仰不但成为中国文化中的新元素,并且成了一股主导力量,而包括基督教在内的形而上学则被描绘成落后、抽象、迷信、和不科学的。人们甚至于忘记了基督徒在这场重要论战中的参与和贡献。

张的身世和性情

张亦镜原名张文开,字鉴如,亦镜是他最为人知的笔名。祖籍广东潮州丰顺县,出生在广西省钟山县黄宝村,1931年12月10日在该村去世归入主怀。张自小受儒家教育,成为乡村儒家教师。后遇广州来的三个华人传道人,1892年皈依基督,曾在广州五仙西浸信会教堂楼上纪好弼(Rosewell H Graves)所办的四季查经班里学习了三个月。在1899年,张在香港为《中国郇报》做记者,1905年加入美华浸信出版社(CBPS)所办《真光》的编辑部,后任主笔达十余年。

张为人性情刚直、侠肝义胆。1900年,两个与其素不相识的父子被诬陷为土匪,即将被处决,张出于同情,到县衙为其鸣冤,被县令当作土匪同伙予以痛打,张在受杖刑时,不断高声怒斥县令昏庸残暴。此事之后,张亦镜在相邻几县赢得了“骂官救民”的美名,张去世后,被他所救的父子二人送来挽联哀悼。

张极具社会正义感,所以批评过总统袁世凯、国会议员赵维熙、广东军阀龙济光、和赵秉钧。龙济光还曾重金悬赏捉拿张亦镜。

张也极具民族自豪感,为此,他曾前后三次辞职,曾在庐山拒绝坐轿子,在青岛拒绝购买日本产品,在上海拒绝乘坐有轨电车等等。

徐宝谦对张的为人极其佩服,称张是“血性男子”。[14]

张亦镜的服侍

张亦镜视自己的侍奉为文字布道。[15] 《真光》 和他自己的使命就是引人归主、灵命建设、和捍卫真道。在《真光丛刊》中,张的作品被分为五类。(1)释经类;(2)卫道类;(3)通常类;(4)考据类;(5)问答类。除了文章和评论外,张亦镜的50多篇作品被单独刊发。有些被重印了六到七次之多。

张的护教文章是他的贡献中最重要的方面,这可以从上面三场有重大影响的论战中看出。由于张亦镜认为自己和《真光》的使命是卫教,他就不得不对抗许多人,特别是那些反教之人。用徐宝谦的话说,张亦镜之所以要与之相论战,并非是因为他喜欢争论,而是出于一种责任感,他别无旁贷。陆丹林说,张亦镜配得上“铁肩担道义, 辣手著文章”这个称号。[16]

在引人归主方面,张亦镜竭力在基督信仰和中国文化及各种意识形态之间寻找结合点。他不仅论及基督教与中国主要传统体系之间的关系,如儒释道墨、穆斯林、和民间宗教,而且还涉及到现代意识形态如国家主义和唯科学主义(张亦镜称之为 “科学上地迷信”)。仅1930年8月至1931年1月21日期间,他编写的《要道五答》就售出了十多万册。

灵命建设方面,他写了许多解释圣经的文章,并讨论了基督教在中国的本土化问题。

姜建邦评论他时说,[17] 在浸信会来华的头一百年里,张亦镜是其中收获最丰富的工人。[18]

结语

今年是非基运动发生一百周年,在此之际,我们特意写此文来纪念张亦镜老前辈,感谢他为中国教会所做出的巨大贡献。他已与主相聚,有一天我们会与他相见。他在地上时,忠心侍主,其成就可谓辉煌。他的影响不仅是在一百年前,他的经历、思想、和作品对今日仍然极具启示作用,因为一百年前的国家主义和唯科学主义等等思潮,今日还是大陆的主流思想。


[1] 张亦镜, “一封自非基督教同盟来的信 附复,” 真光 21, no. 10–11 (1922): 104–5.

[2] 张亦镜Z, “纠正非基督教学生同盟的言论之谬误 – 总论,” 真光 21, no. 8-9 (1922): 11.

[3] 薛秉阳, “我忏悔经过的一封信,” 真光 21, no. 8-9 (1922): 98.

[4] 郭济川, “创世记第一章的记载果与科学不合吗?,”真光 24, no. 2 (1925): 13.

[5] 曾郁根, “二十五年来两广浸信会概观,” 真光 26, no. 6 (1927): 33.

[6] 姜建邦, “张亦镜先生的著作,” 真光 40, no. 12 (1941): 12–13.

[7] 徐宝谦, “为张亦镜先生纪念号写,” 真光 40, no. 12 (1941): 6.

[8] “浸会文字布道的健将:张亦镜先生,” 宣道声 3, no. 1 (1940): 19.

[9] 陆丹林 (1897–1972) ,著名作家、编辑、书法家和思想家。曾任多种刊物的编辑,如大光报, 道路月刊, 逸经, 大风等. 陆在1911年前加入孙中山的同盟会。1948年,当选上海作协理事。

[10] 1906, 同盟会革命党的喉舌民报与梁启超保皇党的新民从报辩论。

[11] 陆丹林, “序言,” in (1928), 真光丛刊, ed. 张亦镜 (上海: 中华浸会书局, 1927), 5.

[12] 王治心, (1881–1968),重要基督徒领袖。1900归主。1911后担任上海兴华报主编. 1921, 担任南京金陵神学院哲学教授,和金陵神学志的编辑。1926,任文社月刊编辑。

[13] 王治心, 神学志, 1923, 10, no. 1, Cited in 杨程, “批评吴稚晖先生的一个新信仰的宇宙观及人生观, 附图表),” 真光 24, no. 1 (1925): 2.

[14] 徐宝谦, “为张亦镜先生纪念号写,”真光 40, no. 12 (1941): 6.

[15] 张亦镜, “驳抄太炎无神论之非宗教文,” in (1928),真光丛刊, Part 2:辩道文, ed. 张亦镜 (上海: 中华浸会书局, 1920), 224.

[16] 陆丹林, “序言,” 6.

[17] 姜建邦写的两本书:《圣诗史话》和《国文趣味》。

[18] 姜建邦, “张亦镜先生的著作,” 真光 40, no. 12 (1941): 15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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